《芳华》观后有感
最近被《芳华》刷屏了。很多人在炒作的“诱惑”下去看了电影,回来说哭的稀里哗啦。我虽说没有稀里哗啦但眼睛也潮得不行了。对于我这个年龄以及再大一辈的人,整个电影就等于复习了一遍以前耳熟能详的歌曲和舞蹈,虽然政治意味鲜明,但那毕竟是我等的芬芳年华所经历的年代,怀旧的同时喜忧参半。对于脸盲的我来说,电影过去大半的时间都没有辨识出谁是谁,认得清的只有刘峰一个(比原著高且帅),哦,还有那个政委,眉眼表情之间有些像成龙。那些美女都长得差不多,服装、发型也没有辨识度。对于年轻人来说,看惯韩系、日系、欧美系的俊男靓女的时尚和爱情闹剧以及高科技科幻,这个过去很多年刻意不推崇的属于那个年代的文艺作品和“时尚”,也许觉得很新奇、质朴、清新,也满足他们一定的好奇心,或许还觉得恶补了一下历史。
但这些都不足以令人流泪,令人流泪的是影片的主题:芬芳年华转瞬即逝,枉自回首物人皆非;空有千种恨,万般怨,唯有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不可能再归来。在无情的光阴里,人们的命运随着政治、社会、经济等的变迁,就像秋风中的落叶,随着飘荡、旋转、上升、下降,最后在某个平静的瞬间,你飘落在某个角落,觉得可以掌控命运了,然后,一阵风起,又开始了新的一番起伏。但人生来不是平等的,有的人生来就有大树的蔭护,像郝淑雯,少一些波折。有的人生命比较顽强或者落下的土壤比较肥沃,就能扎下根,变成树。即使成了树又能怎么样呢?来了伐木机,哪怕有人抗一把斧头过来,还不是要改胎换骨变成屋梁、家具、或者烧火的木材?一把火就成了灰,回归为泥土。
让人们流泪的就是生命的无常,以及生命的不可逆性。
就好比刘峰,小说里的“雷又峰”,working very hard,取得了学雷锋标兵的荣誉,可命运的小舟载着他,几番漂泊,最后在50几岁就得癌症死了。他死了,反而觉得他解脱了。开始看小说,以及看这个电影的时候,我不喜欢刘峰,一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我宁愿他央求食堂的师傅多给他两个饺子或者到伙伴碗里多捞个饺子来吃,觉得那才符合人性,觉得他是个矫揉造作、沽名钓誉的“玩家”,不是他那个年龄的人本性。但随着小说和电影的进行我觉得他真的是个善良的人了。
那么,什么使得他成为一个这样的人呢?
我们认为一个人的成长变化是由先天(nature)和后天环境和经历(nurture)共同决定的。孔子说:“人之初,性本善。” 人生下来并不知道善恶,只有求生的本能,比如饿了要吃奶。只有经历了自己的需要被满足或不被满足,被善待或不被善待/甚至虐待之后,我们才懂得善和恶。当然,这中间少不了社会文化的教化,为善和恶叠加上道德抑或政治的标准,这个标准则随不同的文化而不同,有时善与恶在这个过程中被扭曲了。
我只想肤浅地谈一下家庭和成长环境(当然是撇不开文化、政治的影响)对个人的影响。刘峰是一个自制力很强的人,虽然后来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感和本能“摸”了林丁丁。原著中他本意非去“摸”,而是去安慰,后来在领导的“提示”之下才似乎觉得“知道”“摸到”的是什么(胸罩扣)。尽管如此,他的自制力亦是非常之强了。
或许,刘峰的善来自于父母的善?学心理学的人都知道人的同理心源于自己被同理地对待,或许刘峰的父母就是非常善良的人,小时候的刘峰,尽管家境贫困,但他的父母对他是爱和呵护的,他的父母也是善良忠厚乐于助人的,所以,刘峰才有了能够体察他人需求和痛苦的能力,而且能够尽其所能去帮助别人。
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的善,或者善的表现,是生存需求塑造出来的习得性“本能”。在原著里,刘峰五岁就在一个梆子剧团里学翻跟头,每天翻十几个小时,为的是混口饭粮。一个五岁的孩子,在那样的剧团学艺人际环境可能比较恶劣,怎样才能获得他人的关爱呢?才能不让人欺负自己呢?变得比别人更加tough是一个选项,还有一个选项则是变得乖巧、听话。我们都碰到那样的好孩子(除去那些真正在爱的阳光下沐浴长大,具有良好教养的孩子),他们的雷达一直是高度运转的,随时detect别人(最初是自己的父母或照顾他们的人,以后会逐渐泛化到其它的人际关系中)的心情/情绪状态、和精神及物资需求,然后去关心他们,为他们做各种各样的事情,满足他们的需求,就像peacemaker 一样,让他们的脾气消失在襁褓之中,不让他们的脾气成长为打、骂、和其它更有破坏性的力量(比如酗酒、摔东西、打架、离婚)。这样的孩子或许是听话的、乖巧的,是那些被称为懂事的孩子,但内心可能是不放松的甚至是非常紧张的,也是倾向于焦虑的群体【如果不是麻木不仁地隔离(dissociation)的话】。他们的恐惧和愤怒(anger)甚至狂怒(rage)都是压抑在心里的,当然是不能表现出来的,因为表达的后果(至少在他的fantasy层面,事实上也相当可能)是可怕的,所以他们比一般人更难顺应自然的需求,而是需要通过这样做那样做是否合适的有意识的或潜意识的判断,来决定采取什么样的行为才能取悦他人,有的时候目的性可能比较明显比如是否能够达到某种目的,比如不让父母发脾气或让父母给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更多的时候,取悦和避免惩罚是最直接、“本能”的需求,至于目的都是来不及顾及的,所以他们的行为其实是真的善的。就好比刘峰,如果是第二种情况(当然不排除第一种情况,这是小说,就不能较真儿,我们只是借他来说事儿)的话,那么他所做的一切可能跟他的这种求生“本能”相关,并不是为了成为学雷锋而表现,而是不由自主的表现,是真的善(或许并不轻松)。
《芳华》里,作者借萧穗子的话说:“我们又有什么办法?因为我们的卑琐自私,都是与生俱来,都被共同的人性弱点框定,我们恨,我们无奈,但我们又不得不跟自己和解,放过自己,我们无法惩罚自己,也没有宗教背景和境界想到“原罪”。而我们的丑恶一旦发生在刘峰身上,啊,他居然也包含着我们的不堪,标兵模范都挡不住他本性中那个触摸,他也是我们!他是个伪装了的我们!好了,我们所有的自我嫌恶不必再忍受了,刘峰就是我们想臭骂抽打的自我,我们无法打自己,但我们可以打他,打得再痛也没关系。我们曾经一次次放过自己,饶了自己,现在不必了,所有自我饶恕累计、提炼、凝聚,对着刘峰,一个个拿着批判稿站立起来,那个坐在马扎上流泪流汗的矮个军人多么丑陋?我们舍不得惩罚自己,现在通过严惩刘峰,跟自己摆平。人类就是这样平等的,人就是这样找到平衡的。”
我倒没觉得这和自己的自我嫌恶有什么关系,但当他在强烈情感之下,自然本能超过了习得“本能”的时候,我倒觉得他可爱了很多。因为人性,毕竟只有人性才是最能撼动心灵的东西。后来小萍(原著中的小曼)、穗子、丁丁、郝淑雯都对他念念不忘,还是因为他的普通人性的流露,以及他的人性流露所引发的大家的人性的恶和善的震荡和纠结所致的。如果他一直是那个从山东乡下来的矮子学雷锋标兵,几十年后大家还能对他那么念念不忘吗?
严歌苓对何小萍(何小曼)的描写也蛮精彩的。小萍可谓命运多舛,就像一叶浮萍随著岁月和命运的风浪颠簸起伏(不知道这是不是冯小刚给她改名字的原因,但也许因为先入为主,我还是觉得小曼这个名字更适合她)。四岁的时候,她儒雅的文人父亲被打为右派,妻子要跟他离婚并限制他的零用钱,连给女儿买根油条的钱都拿不出来,后来在被妻子情感抛弃所以自己也就无所牵挂的解脱的心境下,服安眠药“畏罪”自尽。六岁的时候,小萍的母亲改嫁给某进城的老粗厅长,她是被拖的油瓶。在继父家里,母亲也是夹着尾巴做人,极尽讨好继父。等弟弟妹妹出生后,更是受到各种欺负和歧视,就连家里的保姆都公开欺负她。六岁之后,妈妈就再也没有抱过她,除了那次她把自己冻得发了高烧,妈妈才抱着她睡了一觉。在家里她是个弱小的小女孩,必须依赖母亲,必须呆在那个家里,她能怎么样呢?她必须学会察言观色啊!那是生存的需要,后来渐渐演变成生存的“本能”。她这样的一个小女孩,除了把爸爸买给妈妈被妈妈传给妹妹的红毛衣偷偷地拆掉、染色、一针针地织成一件黑色的毛衣穿在身上,让父亲对母亲的爱以瞒天过海的方式延伸到自己身上,还能怎么做呢?她的忍、沉默、甚至偷偷摸摸都是在这样的环境里练成的必要生存技能,然后再泛化到其它的环境,比如部队,中去的。
严歌苓说:“我想何小曼的继父并没有伤过她。甚至我不能确定她母亲伤过她。是她母亲为维护那样一个家庭格局而必须行使的一套政治和心术伤害了她。也不能叫伤害,她明明没有感到过伤痛啊。但她母亲那无处不用的心眼,在营造和睦家庭所付的艰苦,甚至她母亲对爱妻和慈母身份的起劲扮演,是那一切使小曼渐渐变形的。”
也就是说她的继父和母亲都没有故意要伤害她,但她所处的家庭环境,以及她母亲为了维护那个特殊的家庭所“必须行使的一套政治和心术”以及因此而造成的家庭氛围所伤害的,使得那个小小的人儿从六岁开始就不但要忍受着无可忍的孤独,而且学会察言观色、审时度势,用忍耐和被动攻击的方式,在狭窄的生存空间里保持自己的卑微的尊严和生存下来。在家里,她被母亲和继父忽视,被弟弟妹妹欺负;在部队,她被同伴歧视和欺负,被政委“整治”(因为装病)送去做护理员,在战争的血腥洗礼下稀里糊涂地成了战斗英雄,被送上英雄的神坛到处去做报告,她的精神最终崩溃了,她的精神分裂和遗忘可以象征性地理解为对痛苦的隔离和对内心冲突的回避。也正是这个“被压迫”的对象,一个具有爱饥渴的人才最最珍惜刘峰对她的好,才用后来的几十年看似漫不经心地回报刘峰的善意。刘峰和小曼,两个各自不幸的人凑到了一起,在令人心寒的世界里,互相取暖。
小曼是最令我心痛的一个人物,在工作中,我碰到太多的这类clients,他们在看似优渥的物质生活环境但同样恶劣的家庭氛围中成长,练就一个个过于敏感的探测他人意图、需求、潜台词、敌意的用不关闭的雷达,然后用各种心理防御机制(比如投射)进行防御和“歪曲”,即使翻越千山万水来到完全不同的环境里,原来最初伤害他们的人,仍然生活在内心的充满不友好甚至充满敌意的世界里。他们不快乐,焦虑、担忧、甚至偏执,无法快乐起来,平静的外表下,内心充满着恐惧和愤怒,有的人成了忧郁症、焦虑症、强迫症、偏执、精神分裂......患者,还有人,把这种创伤传递给他们的孩子。
Francy Wang 王方
December 26 in Toronto at 11:00p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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